末路39 

我想我有過兩個直屬學姐,一個是公費生,一個後來,她逃走了,像阿熊一般,在某個無人可以正確知曉的時間點,悄悄走入黑暗的盡頭……終究只剩下一堆不屬於他們的謠言──學姊轉學了……她父母還帶她去就醫……學姐休學後沒再復學過……所有的熟悉和未知不復存在。

我仍在寫日記,翻閱過去那些曾被大水浸濕過的部分,我隱約只能記憶著八八水災還有更早之前的風災──污泥、水痕、賴在紙頁上的藍色頑固汙漬……隱約依舊存在些可以辨讀的部分,我和魷魚,我們曾經去逛夜市時,我為她抽中兩隻倉鼠,她當時對我說:「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牠們的。」我當時似乎只關心,我想吃的炭烤雞排究竟還排不排得到。我想魷魚當年曾告訴過我很多關於那兩隻倉鼠後來的故事,但我的記憶就像被清倉大拍賣後,很多東西都早已被搬空,依稀記得,她說:「一隻叫大魚,一隻叫小魚……」我好像都只是嗯嗯嗯喔喔喔的帶過,我在跟她講電話的時候,任何我跟她接觸的時間點裡,我只能如此,彷彿是程式,我被寫入這般莫名其妙的程式,就如同小T學長說過的,「在人生的路上(我說的不只是愛情,你知道吧。)我是說人生,在人生這個世界中,有很多被命名為緣分的東西,其實那是某種電腦指令,我們都只是一隻隻的bug,會遇到什麼樣的宿敵,會遭到什麼樣的命運,注定會破壞什麼樣的東西,那都叫注定,只因為造物者,已經寫下那樣的程式碼,我們最終無從抵抗,但也許還可以逃出去,從這個世界到另一個指令起不了作用的世界……」那年,不知道是小T學長第幾次出征(教甄)失敗。

 

他可能已經逃到那樣的世界裡去。我說的是阿熊,那個瞬間遠離相依為命失婚姊姊的阿熊,他在多久以前離開的?軼散了所有他後來的故事,甚至是之前的;某個考上公務員之後閃電結婚的同學對我說:「阿熊,早就走遠了,到另一個世界裡去了。」

我回問:「多久之前的事?」

同學沉思片刻,「應該是退伍後第二年。」

我不解地又問:「他退伍後就離開了,離開什麼,他是去了哪裡?」

同學搔搔腦袋,「他好像在某年的元宵節離開的,聽說是意外。」

(很好,又一個騙局,之前就聽人家說,阿熊早在退伍後第二年就考上公務人員。)

反正我是不信那些閒言閒語的,我只相信事實,如同那些日記本上的故事,阿熊的日記,我的日記。

輝煌的青春歲月:被我稱為浪費的寶貴青春時代,被阿熊稱為多餘又顯得可悲的後青春時期。

阿熊在日記上寫著:

他跨越了。

我在日記本上寫著:

直接跳過,我從脆弱的嬰兒時期,直接邁向衰弱的老年時光。

又是阿熊的部分……

今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書桌前又濕又冷,不敢移動腳步,關窗或是離開,為自己找件毛毯等等;我只是一直記憶著,有個同學,是很好的朋友(我忘記了)他早上對我說,以很愧疚的詞語,卻是漫不經心的態度,他說:對不起我。還說:我曾經把傘送給他。就在他考研究所的那一年,我向實習學校請假,還特別北上陪他……當時就在下雨,我把傘送給他,之後我默默回家,還發燒感冒一個星期。

我認識那個無情無義的同學,當年他沒考上研究所,卻在幾個月後考上正式教師,之後不再跟阿熊往來,彷彿阿熊早已離開。

那個同學還曾透過其他人表態,怕沒考上教師的同學會忌妒他的幸運,所以他一直很愧疚,其實很想見個面吃頓飯,但就是怕沒有話聊,又怕刺激到阿熊的心……下一次,下一次……拒絕的藉口用加油的方式包裝,「下一次,一定會考上……」那是阿熊的幻聽,實際上,那位同學自從考上之後,就忘記有阿熊這個人存在。

 

偶然,我可能曾經偶然在畢業多年之後,遇見魷魚。

那是我的日記,是屬於我最真實的部分,無關乎田老師、父親、我很不滿意的學校和後來的考試生涯;是最單純的,是最接近自我的那部份,我特別用黑筆,以很慎重的心,在很久以前寫下過一段話。

我其實不想跟妳分開,我們不要再像從前那樣分開。我保證我不再忌妒妳害怕妳畏懼妳,真的把妳當成一個朋友,然後是比朋友更好的朋友,我想我應該能夠,也的確該如此,和妳成為特別的朋友,不只是朋友,跨越了朋友,我們牽手,我們互相佔有,不要只是朋友……

 

我不會放妳走的。我想那是一句玩笑話,可能是我在對教甄說話,是我在對公務人員考試說話,也可能是我在對過去說話,但不可能是我在對魷魚說話。

那是阿熊的日記,上面寫著:

「從今,妳要好好和幸福在一起喔。」

聽說魷魚因此被打動,以退為進,阿熊後來跟魷魚在一起。

她曾經很難過,我和她都很難過,後來變成她和阿熊難過,最終,只剩下我一個人難過。

 

接到電話,是自稱學妹的人打來,「請問是黃宇學長嗎?」

「嗯,我是。」

「請問學長目前就業狀態?」學妹很嚴肅正經的語氣詢問。

「我……」

我不知道自己後來回了什麼,只感覺到過去的一切都瞬間崩解在我眼前──真的都不重要了,從惡夢中甦醒,當我能夠開始述說以前總總時,我確信,我已經從那裡走出來了。

 

是時空阻隔,當年愛來愛去的國中高中大學同學們,後來誰也沒跟誰在一起,阿熊消失後一年,魷魚開始相親,從此遠離我的世界。

 

小鈴偶爾還是會來找我,總在黃昏的時候,像拎著寵物一般,我們漫步在我租屋處附近,時而哼哼唱唱時而低頭不語,只是一直重複地轉圈圈;有幾次,她問我:「會不會想重來一遍?」

我無法確定,她當時說的究竟是……

然後她好像總是會對我微笑,像憐憫地看著流浪狗般,她直將我的額頭靠向她的額頭,然後緩緩地說:「人生,終究有太多的岔路,就算重來──也不一定會走向自己想要的那條路。」

 

最後的願望,那是最後一次,我幫魷魚慶生。

她當時說:「我希望學校永遠停電停課,你就可以常常來陪我。」

我說:「我倒希望學校能倒閉,再也沒有學生這個詞彙。」

魷魚眨巴起困惑的眼睛。

我只淡淡地回說:「人生就是學校,我們總是在學著長大。」

 

聽完電腦檔案裡的所有音樂,青春的圓舞曲仍在我腦海裡旋繞。碗公重考後上了男子高中第一志願,最後卻沒讀大學;禹芳沒唸專科,後來考上女子高中第一志願,最後出國深造;最終,魚乾成了失聯的國中同學;滷蛋在出社會後又返回大學,聽說立志成為醫生;小鈴和小猴子成為一輩子最好的朋友,只能是朋友,再熟悉不過,卻還是朋友。

(小猴子的女朋友被瞞在鼓裡,一直以為小鈴喜歡的人依舊是我。)

 

誰來送我最後一程?

我從臺北離開時,小猴子說:「倘若真有末日,我想,我們應該還是會再見面,因為你和其他人從以前就一直賴在我心底,是我想甩也甩不掉的東西。」

 

我的日記和阿熊的日記,最後要留給誰?

大魚和小魚聽說輾轉流浪到阿熊姊姊家,是魷魚先拋棄了牠們,還是我先拋棄了牠們?

(魷魚把牠們送給了阿熊。)

情感上的轉移,我接近阿熊的目的,魷魚和阿熊在一起的原因……

 

就是這樣,只能這樣。握著車票,我渴望現在就回家,躺在綠色車椅上,想像最初,我是從哪裡來的?搭著老舊的火車,我一路從蔚藍的港口、碧綠的農田,往前。

 

誰在開門迎接我?

黑暗的道路上,我依舊記著某天,我和父親在電話裡大吵一架之後,我彷彿看到阿熊的身影,我跟了過去,直是在街燈都被遺忘的暗巷中,我終於解除我身上的預設指令,我自行修改,我成為不一樣的程式碼,慢慢地遊向未知的世界。

 

而我不願,並不想讓任何人送我一程。時間是某年的農曆正月十五,我終於踏上回家的旅程。

 

作為一隻魚,我想,我終於被放生了。

                                                                                        (全文完)

好不容易看到最後

辛苦大家了

其實......

是想跟大家說聲:

農曆新年快樂^^

祝福大家

財運亨通

福來平安來

萬事都如意

天天皆順心

(龍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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