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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一定是書讀得不夠多,其實是從來沒有讀過什麼有用的書,在學校裡,在那些一直唸課文的上課時間裡,在家裡,在我以為自己很認真於讀書的時間裡;有關於知識,其實一直跟我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所以我並無法去接近甚至去認識,以致於真正地碰觸,那些浩瀚無邊,名為知識的東西。

怎麼會提起知識,那是多麼的突然,事情逐漸出乎我的意料;在我準備教甄的日子裡,在我從元宵節逃開那些夢的提醒──一幕幕關聖帝君流露我不解的眼神之後,阿熊突然消失,我開始慢慢將注意力轉到家教的工作上時,還有幫阿熊的姊姊拍賣阿熊的東西的那段時間……地點是在阿熊的房間,更仔細確切一點,是阿熊房裡那堆破爛漫畫書裡;輕輕一挪動,就有一張張透露怪異的字條飄落,然後若無其事地緩緩出現在我和阿熊姊姊的面前。

第一張寫著。

 

時間,從不在手錶上,也不在所有能想到的人為事物上;請猜猜看,時間究竟在哪裡?

 

我摸不著頭緒,阿熊姊姊則說:「我想,我弟弟應該早點去就醫。」

我問:「為什麼?」

阿熊姊姊回我說:「他有病。」

我說:「那也許只是隨手抄下來的文句。」

阿熊姊姊則跟我說:「什麼都可以玩猜謎,愛情竟然也行,這難道不是一種病?」

愛情……我雙眼頓時露出疑問泡泡佈滿眼前的景象,我問阿熊姊姊說:「什麼愛情,阿熊也談過戀愛?」

阿熊姊姊則忽然轉換話題,指著地上的另一張紙條說:「你應該比較有興趣那一張字條裡的文句。」

就像種催眠,我還真下意識去撿,那是張原子筆已然褪色一半的字條,上面的字很斑駁,不仔細看,會跟原來用立可白塗掉的錯字混淆,逐漸融合成另一個新字,如那些心和愛,然後想和像之間的連結,一個堆疊在一個上面,思念上面有順便,朋友上面有反覆來回想塗掉的橫線。

那是第二張字條,上面寫。

 

宇宙的荒蕪,不是因為無知和空洞,而是因為漫長和等待……朋友……別多想……偶爾會想起從前……只是順便一提……人大了,總是會想起過去……是不是呢?

 

第二張脫落的字詞很多,勉強只能判讀到這些字眼,文義不詳,朋友不知道是指誰。

我問阿熊姊姊:「這真是阿熊的字跡嗎?」

阿熊姊姊先是點頭,然後搖頭,她回我說:「不只是字,人總是不停地在變。」

「但那是阿熊的字跡,我確定,只是……」我對阿熊姊姊說。

「只是什麼?」阿熊姊姊問。

「那不像是阿熊會說出來的話。」我回答。

「是呀,可不是如此,人總是會變。」阿熊姊姊邊說,邊動手整理阿熊房間的物品,隨手拿起一條塑膠繩,順手一綁,一捆捆關於阿熊的東西,就這樣不加分類地被收拾起來,如同垃圾一樣,打包之後,聽著那些叮叮叮的音樂聲,垃圾車一來,就可以隨時往最深處拋去。

我不免心裡頭一驚,我眼前所看見的,那真是阿熊的姊姊嗎?她弟弟只是兩個月沒回家,她就準備丟掉他,她們不是最友愛的姊弟嗎?莫非之前的景象都是造假,阿熊也許不是很重要,對阿熊姊姊而言,從來只是個路過的人,是個陌生人,記不記住都無所謂……

於是,我對於阿熊的認知開始崩解,對於阿熊姊姊的認識也跟著瓦解,然後是血緣還有關係,以及朋友身分和許許多多我所能想到的,站在阿熊的房間內,他以前作過的工作,他桌上的名片,他最後一次找我的夜晚,我們都喝了酒……大學時期的故事、聽阿熊說起的往事、實習以後的遭遇等等,阿熊究竟是誰,在我的生命裡,拋開同學和朋友,我的意識裡突然對阿熊陌生了起來,如同阿熊姊姊對阿熊一般,然後是我對阿熊姊姊的漠然產生畏懼──就在我交出幫忙阿熊姊姊拍賣阿熊舊書和物品的所有款項之後,阿熊姊姊緊跟著離開,而所謂的阿熊房間,最後只是一間違建,暫時沒有人來管。

 

我,於是又逃回到一個人的時空,我離開,然後偶爾想起阿熊,還有阿熊的那些字條,上面寫著。

 

一、遇見,情感變形中的人……

二、往日,再也回不來,儘管還有重疊……朋友……過得好嗎?

三、有時候,覺得無力像是種會殺死人的東西……今天,有人來找過我……

四、人資課,裁員……

五、想去讀書,想回學校,還是更能得到些東西的地方……

六、有些……改變中……

 

阿熊究竟去了哪裡?我在閱讀完在我世界裡僅存的那些關於阿熊的字條之後,有太多疑問在我腦中游泳,從蛙式裡,看見時浮時沉的阿熊背影;他是跟著奇怪的聲音向深處走去,接著消失……會是誰,那聲音,是謀殺還是逃跑?還有阿熊的姊姊有沒有牽連其中……有關於阿熊姊弟的離奇突然失蹤,那晚一步消失的阿熊姊姊,她又是逃跑了還是學阿熊搞失蹤,有沒有線索可以透露,這些怪異事件背後的真相……很可惜,我不是偵探,我也沒有什麼智慧和線索可以進一步作更深入的調查;我只是一個腦子裡擺滿不實用知識的人,我應該要專心準備教甄,我應該要退回自己的一人世界,那裡安靜的環境,據說是最適合讀書。

 

然後是我的時間,在拒絕留連外面的花花世界之後,我從阿熊失蹤前一個月的piano吧音樂聲中醒來,醒在空無一人的套房裡,我和我那堆滿房間的教育心理學、教育行政學和教學原理等等,我手上只有筆,我腦子裡只有考試和家教,有關於那些被風吹起的故事,只能在夢裡。

於是,我開始成為一個多夢的人。

第一個夢,在茫然灰白的夢境裡,我是一名棄嬰在荒蕪中成長,夢裡的我,身體和幼年時的我一樣孱弱,我還有點智能不足,這也許是父母親捨棄我的原因,呼呼風吹,只有雜草相互拍打的聲音,還有我微弱的氣息聲,我逐漸感到寒冷。

第二個夢,有人從我身旁走開,太多人迅速走開,我來不及看清他們的臉,那些有國中同學的眼神和國小同學的五官,和一些有相似神韻的高中同學以及坐在辦公室吹冷氣吹到頭痛的大學同學──那些不再簡單到一下子便能看清楚的臉,懷著驕傲畏懼不安和得意的複雜表情,某某人的嘴配某某人的眼,誰的耳朵掛在誰的頭顱上,記憶也像玻璃片會破碎散亂。

第三個夢,我在等一個人回來,在一座高山下,在一棵大樹旁,結果阿熊出現了,他對我說:「聽說,你就要離開,你還想等誰回來?」

我問我自己:我為什麼要離開,我不考教師甄試了嗎,還是決定去考公務人員了?我在等誰回來,我還有值得我付出關心的朋友嗎?那些被稱為朋友的人,他們如今又在哪?

第四個夢,我在阿熊之前待過的公司上班,老闆誇我表現得很好,我也覺得現在的生活不錯,只是好像還少了什麼;尤其是,老闆一直叫我,「阿熊,阿熊,你比之前還要會開玩笑……」

一陣冷汗像電流般接觸於皮膚和棉被之後,我立即嚇醒,從我體內冒出來的東西──還有,從我夢裡逃出來的東西,那些究竟是什麼?心臟像是要從嘴裡跳出來,灰藍色的阿熊背影下,竟沒有影子,有人說:阿熊的影子在我身上。

那是怎麼一回事,我並不是阿熊,我也不可能是阿熊,我只是找不到阿熊,我只是阿熊一個認識過的人,我有點擔心他的安危,只是如此……

後來,我在醒著無聊的時間裡,我開始莫名摹擬阿熊字條上的字跡,我也跟著在筆記本裡,寫那些凌亂斑白的文句;猛然,一陣冷風從我未關好的窗戶灌入,眼睛不經意瞥過,在電子時鐘日曆的燈號閃閃中,我竟看見一些需要智慧才能解釋的現象。

原來,時間並沒有走遠,它一直都停留在農曆正月的某一天。

(待續……)

 前情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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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藍moriposamom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9) 人氣()